王富云诗歌选登
发布时间:2016-12-21作者:审核: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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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云:宁化一中高级教师,笔名惭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客家诗人》副主编。作品散见《星星》、《诗选刊》、《诗潮》、《中国诗歌》、《扬子江诗刊》、《解放军文艺》、《延河》、《西部》、《安徽文学》、《散文诗》、《海峡诗人》、《天津诗人》等。
《紫苏》
如何让绿后退一点点,再把暮色拉进
身体中来
你有小小的唇,准备开口说话
你的香气事先做出了移动
和暮色移动的方向有些许不一致
这之间轻微的摩擦
产生了摇曳
——像谁企脚的张望。那时,你一定看到了
自己的小慌张
让我们再说说脚步声吧
在这旷野的路旁,石砾堆中
你被它急匆匆的湿意溅到了吗
那个背影已然行遍人间,略带寒意
看着被用旧的来路,忽然想蹲下来,蹲下来
啜泣着抱紧你的归途
《金樱子的叶子落了一地》
金樱子的叶子落了一地
一只瓢虫从洞眼里穿了过去
仿佛把秋天翻转到夏天
那缺失的一小块,早已隐匿于万物间
可是,现在它只有半个季节的宽度
你在这三种距离间徘徊
风吹过来,叶子也没有回答你
你想走进这片树叶
在它的一生中赶路
它阔大的沉寂里,听得见苍黄的低泣
《那个清扫蟋蟀声的人》
那个清扫蟋蟀声的人,像在清扫一场雪
袖子上卷起的风,必须有一段冷寂落寞
必须有远松的黛色,有依稀的犬吠
久无人。有掩完柴扉后返回的声音
他走动的步伐,分别扇动了月色、竹影和桂花香
月色本来很亮,再一次跟上绷紧了他
作为院子内一颗静的核
他似乎变得还不够小
窗外,匏有苦叶。更远,他和江边乌桕上
一只不安的寒鸦形成对应
门再次被推开,有三十六种晚秋排闼而入
那一刻,他几乎摸到了寒风中隐藏的薄刃
并能把它抽出来。他身上的裂隙怎么关
也没关上
《春天,有一条河那么宽》
我敢说,一条河和大地一样辽阔
两岸以外,无非是河宽出来的部分
它的触须,伸到了大地最隐秘的部分
有时候,河面也宽过收割后的田野
两岸之间,不辨牛马
比如一只蜻蜓
它不是飞过去的,而是点着水渡过去的
狗尾草上的绿,也不是水蜘蛛驮过来的
舀起一勺水,我从里面翻出七十里外的故乡
解冻的虫吟,亲人的咳嗽,鸡鸭的脚印
我不再说宽,说它把山都叠成了薄薄的影子
然后是树,然后是你,然后是云
或者相反。还可以轻轻摇动它们
——比如把一条河翻过来了
它就是更宽的天空
春天,还有一张河的封面那么薄
像一片玻璃那么亮,发酵的空气里
我们都感受到它的反光和覆盖
如果我们把它倒入眼球呢,春天
会不会随着河水,一直溢到下个季节去
《在乌镇古戏楼喝茶》
——你,注定会遇见我,会着迷于岸上的眼眸
那横过来的另一袭水
那眼眸中的水墨乌,像宽广夜色袭来
我始终被流水包围着,即使一个人坐在这里
也被什么疼爱着一样
我不能说爱这寂静,但一切走了的
好像都会回来
我们同时看到的影子,流走了,当你看到我
会又改变主意
揉碎了,当你回首
用内心的一个涟漪足以复原
一滴水,或者一个人
看着氤氲的天空,看着返回来的乌蓬船
早已准备好许多轮回
把另外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
《天胡荽》
彼时,风有小小的耳朵,有小小的乳房
当它吹过这一片天胡荽,又是扁平的
和草本的
感觉大地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她们小小的叶片轮番转动起来
而它呢,浑身透红,站在了叶尖上
——开花的心意,要搭上春天的车子
轻易去远方
所以,风吹到这里就有了停泊的愿望
天胡荽,豁开五个六个,或七个浅裂
有时候,她们自己
也记不清了
恍惚中,有个女孩来过这里
又走了
仅此而已
《我只是影子站起来在行走》
夜色在老榆树上抽出绿色
身体里抽出来多余的凉,飞走了
我缩成两只脚掌喂养影子,留一部分疲于奔命
有一刻狂奔,几乎要舍弃
是它陷于黑暗中,偶尔站起来了
而我陷于倾斜的脚步声
我扶着沉重的黑暗走,像扶着沉默的木头
冰的,捧在亲人手上,化成了灰
而仅有的月光,被我的手一捏
也都碎成了黑暗
我倒下去,剩下影子
在黑暗中代替我继续行走
《店头街》
我是那个从汀江上游来的人,混杂在一群
商贾的行列中。仍然从惠吉门码头上岸
穿过五通门
在店头街上,身体还藏着一阵水雾
跟登上醉春风酒楼,看到城墙边的杨柳
是一样的
那些从归化永定瑞金梅州来的客家人
纷纷削去各自方言里的硬质部分
用一碗水酒温软各自的
陌生
在八尺到一丈的巷子宽里,横不过
我的青花马
此时,我是身份不明的人。我代替我的祖先
在这里应试,采买,打尖,攻城
我在闽西的山水间行踪不定
我是他们遗留的一个石子,投进来
暗角里恰到好处的故事就会溢出一点点
午后,阳光把这一侧的轮廓打在另一侧墙面
光阴在爬坡,行走在琥珀色的酒杯里
目光也溶解在酒杯——我是
从这里开始隐遁的
从一个沿着墙角独行的老妪白头中返程
从金利铁器太原堂酱油泰来京果的招呼声中返程
有时居住在一粒尘埃里
远处,光阴在卧龙山的翠微中行走
有时,我驾驶尘埃,也在光阴中行走
《鸡鸣驿》
晨起。那只从内心捉出的寒蛩
淹没在一群喈喈的鸡鸣声中
吹灭和所有过客共用的时光
出门向北,一地的霜,是乡愁落下的重
青石板上还反弹着急促的马蹄声
无法修复,它和驿墙上探出的枳花
有相似的模糊
那些征夫,迁客,商贾,赶考的士子
从他们嘈杂的乡音,提取到浩浩的失意
一拥出城。看不见,每个人心中的远
昨夜,他们的脚步比黄昏更迟
仆仆风尘,是异地飘来的另一场雪
缓慢的,坚硬的
落在时间的缝隙,化不开
现在,鸡鸣如一把利刃
从鸡鸣山上,从迟滞的寒气中
穿透过来,多像家乡埘里的那一阵啼鸣
每个人,都领到共同的乡音
不同的早餐
《眼窝里的暖泉镇》
花朵的影子在泉水上有一个小小的拐弯
和褶皱。那里的波浪好像轻轻地推动了
远处古戏楼的水袖
或者说,当暖泉飞起来的时候
它就是一条水袖呢
那个时候,整个西古堡,王敏书院,崇教寺和老君观
都变暖了。在流水的歌声中我沉沉默着
看见了升起的软,和笑
它缓慢了一个季节或黄昏的速度
人在岸上走,是静静移动的灯盏
那些眼窝里,同样安放一座隐秘的古堡
有各种石径,曲巷,回廊,木格花窗
它放大了,便是古镇逢源池水上的两个龙口
于是,在元宵铁匠铺前那些生冷的铁
旧时苦苦的春秋,俯手之间,软成水
仰手之间,又暖成整树的花
注:打树花是暖泉镇特色民俗,将熔化的铁水泼洒到古城墙上,迸溅成万朵“树花”。
《修竹荷苑》
在修竹村,我们小啊小,小成白鹭不够
小成瓢虫和青蛙,站上荷叶摇
或者一尾游鱼
才能让一朵的荷阴有球场
那么大
在荷叶的包围下
村庄也小
每一个人家都搬进莲蓬里面住
岸上走着的女孩
也都是行走的荷花
抽出的胫骨,是荷茎婀娜的形状
在秋天,枯槁的荷梗倒下了
像父亲还在田间劳作
没人敢上去轻轻唤醒
他
只有快乐,在修竹村开得那么圆润
拐过好几条美丽的弧线
只有忧伤,留下来长成年复一年的稗草
《鸟鸣像阳光一样漏下来》
午后的九柏嵊多么安详
浓浓的阳光把村庄遮盖下去
这只刚飞回的鸟忍不住溢出了歌唱
给阳光划出一道锋利的口子
它送来了草茎,花香和溪语
还有沾在喙上的一个田野
可是浓浓的阳光似乎浮住了它
我多么希望有一阵风吹过
所有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把鸟鸣抖落下来
留下一地声音的斑驳
《下雨了》
下雨了,落在
薄薄的皮肤上
池塘的皮肤比我更薄
我的疼痛还开不出涟漪
其实,活得像一瓣桔瓤也好
雨落皮肤,不觉晓
兄弟并列春眠
如果夜雨落春韭呢
那要燕子斜飞,云径黑
我会披一件蓑衣
我顺便会疼痛
江南的雨
《畲地山中》
仿佛除了种植者,就没有人
到过这里。你刚刚来到
就已经动用了一切
蜜蜂飞翔的姿势和你的
幻想有关,农人和他的耕牛
和你小学课本的插图有关
阳光有点亮
几片新叶子,和你一同眯缝了眼睛
栀子花欠身的样子,多像你
风吹动小草,轻易就穿过了体内
这是第四十六页的春天
这个早晨,你拥有这些
但没有告诉其中的任何一个
甚至这里所有的迸发
都像某人去年冬天许你的
一场烟花
因此,仿佛你离开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轻轻关上
《红军街》
凤凰山的红军街有些逼仄
一间间木板房以轻微的斜度,支撑着一条街
青石板上的小雨打上了时间的光斑
染房、布店、杂货铺、理发馆、诊所、小酒坊
迤逦而去,屋内偏于阴暗
火把有些亮,松明噼啪作响
照见了木板上的纹理,以及有裂隙的招牌
檐下的一滴雨水迟疑不决
而内心却涌过一阵呼啸
像要把一条街都卷起来
他们的梭标长矛是这里铁匠铺淬火的
衣服浆洗后,留下了客家妇娘走过的针脚
嘴唇上来不及揩去茶油的清香
伤口上还敷着药村店的闽西土草药
现在,他们就要从绵延的红土地带走
血,带走暗夜中的火把
所有的路都好像绑在腰间的几双草鞋上
唯独没有给自己的儿子或丈夫多做半只
这些泥腿子,左脚还在昨天的田里
右脚就绑上了绑带
左手还有镰刀茧子,右手就操起了土铳
他们用整条街,最后装上
全县十分之一的好儿郎
注:宁化十三万人口,有一万三千人参加红军。在长征湘江战役中,由于错误的路线,以宁化子弟为主的34师几乎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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