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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归来——我与抑郁症抗争的日子

    发布时间:2017-06-17作者:审核: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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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都市快报副总副徐行因抑郁症离世的消息对许多媒体从业人员再次产生了极大的触动,媒体业原本是一个高压力的工作,从业人员工作紧张、经常熬夜,都是寻常事。这是极易诱发抑郁症的一个成因。由于经常上夜班,部分从业人员除工作外,很少个人交际和兴趣爱好,有些人连家人都难以照顾周全。久而久之,有的人可能因此走进抑郁症的灾区。一位朋友也在互助会的微信公众平台上发来消息说:朋友的孩子也患抑郁症,她为此去修各种精神课程,时刻关注。最近发现孩子睡不着发呆惊觉抑郁复发,第一次时间去找医生并配合用药。这是病,不是想得开想不开的事情,必须服药治疗。链接是新传媒常务副主编张进和抑郁症抗争的事情《地狱归来》,抑郁症服药是有治疗效果的,坚持不懈,必定有效,成功案例推荐给大家,传递正能量。

      当时看到张进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仔细一想原来前段时间互助会收录过他对北京安定医院姜涛医生的一篇专访:【对话名医】姜涛:揭开抑郁症黑箱,忽然有种时空转换的感觉,原来他也曾是位抑郁症患者,一位曾经的抑郁症患者采访一位精神科医生,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

      在他的这篇博客中,他写下了对抑郁症的切身感受。其中第一点是,如果患了抑郁症,要承认现实,面对现实。第二点指出,抑郁症是一种器质性疾病,而非简单的心理问题。他还告诉人们,正常的心理治疗只对轻度抑郁症患者有效,中、重度患者只能先靠药物改善大脑神经递质的失衡。除了告诫抑郁症患者一定要“坚持服药”,他还呼吁“一定要用理智让自己不具备自杀的条件”。因为抑郁症患者中,有着高达30%的自杀率。好了,下面一起来看下他的这篇博客吧,感谢微信上那位朋友的分享。

      转自:张进的博客

      在电影《摆渡人》里陈末说:“我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但我想给别人明天。”相信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当代心理咨询如同摆渡,也有必须面对的矛盾。2月8日20:00点整,资深媒体人张进财新私房课开讲,解读《如何做自己的心理医生》。

      2011年下半年,张进身陷重度抑郁,经历了艰难的治疗过程。从病愈那一刻起,他开始研究抑郁症,从生物学到心理学做了广泛采访,开始系统撰写文章,其《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一书,于2015年9月出版,并登上当年网易最有影响力图书榜。




      (一)患病

      从今年初到3月,我逐渐发病。最初的病象是失眠,每天睡眠越来越少,后来发展到服用安眠药也彻夜不眠的程度。

      3月中旬,在连续两周彻夜不眠后,身体终于崩溃,不得不离开了工作岗位。

      病休之初,自以为只要好好休息,恢复睡眠即可。岂知越来越恶化,每天完全睡不着。每次都是在困倦昏沉到即将入睡之际,会突然心悸,然后惊醒。记得当时我给一个朋友发短信描述说:“感觉有一个士兵把守在睡眠的城门口,当睡意来临,就用长矛捅向心脏,把睡意惊走。”

      在失眠的同时,身体症状开始出现。头痛、头晕、注意力无法集中,没有食欲,思维迟缓,做任何事情都犹豫不决。明显觉得自己变傻了。

      (二)求医

      病休两周后,在朋友的提示下,终于犹犹豫豫地去安定医院看病。医生给出诊断:中度抑郁偏重。开了三种药:罗拉、氢溴酸西酞普兰片、三辰片。

      这三种药,西酞普兰片是主药。它是5-羟色胺的再摄取抑制剂,功效是改善大脑内负责脑细胞间信息传递的神经递质的平衡。起初每日服用一粒。一周后加到一粒半;再一周后加到2粒。服药之初,由于罗拉片的镇定作用和三辰片的催眠作用,睡眠稍有改善,每晚能睡四到五个小时。

      但是,情绪、思维和行动力没有丝毫改善。就这样熬了两个月,医生终于决定换药:把西酞普兰片逐渐减量至一粒、半粒;同时新加一种药,即米氮平,剂量在两周内从半粒加到1粒半。

      米氮平有极强的催眠作用。刚服用时,睡眠有所改善,可以不用服三辰片,就能睡五至六个小时。但随着身体产生耐受性,催眠效果递减。

      同时,其他症状没有丝毫改善。每时每刻,大脑都像灌了铅,或者像被一个无形之手攥住,像生锈一样转不动,昏昏沉沉,思维缓慢,说话磕巴;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不想做任何事情,或者做任何事情都很犹豫畏缩;不想说话,不敢接熟人的电话,不看短信,或看了短信也不回。当然不想见任何人。每天早晨从一睁眼开始,就不知道这一天怎么度过。躺在床上,或呆坐着,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这样慢慢地耗着时间。

      后来,我看到美国作家安德鲁·所罗门在《忧郁》一书中,描写他自己的病况,感同身受。他是这样写的:

      “人类文字中对于崩溃阶段的忧郁症描述并不多,处于那个阶段的病人几乎全无理智,但他们却又需要尊严,一般人往往缺乏对他人痛苦的尊重。无论怎样,那都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当你陷入忧郁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时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但同时,心里又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害怕的。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动作:起身然后把脚放到地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浴室门,走到浴缸旁边,打开水笼头,站到水下,用肥皂抹身体,冲洗干净,站出来,擦干,走回床边。十二个步骤,对我来说就像经历耶稣的艰险历程一样困难。我用全身的力气坐起来,转身,把脚放到地上,但是之后觉得万念俱灰,害怕得又转过身躺回床上,但脚却还在地上。然后我又开始哭泣,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三)转机

      在无助和绝望中,时光之水无声无息地滑过。到了6月上旬,医生给我下了“重度抑郁”的判断。劝我住院,进行电击疗法。

      我无法想象住院和电击。混沌中,接受一个朋友的意见,决定换医生、换药。

      这次,找的是安定医院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医生姜涛,他的用药风格和前一位医生迥然不同。他果断地让我停用原先的三种药,开了四种药:奥沙西泮、瑞波西汀、米氮平、艾司唑仑。(奥沙西泮是镇定药,瑞波西汀是神经递质去甲肾上腺素的再摄取抑制剂,艾司唑仑是安眠药)

      一周后复诊,又开了三种药:碳酸锂、舍曲林、思诺思。(碳酸锂是情绪稳定剂,舍曲林是另一种神经递质5-羟色胺的再摄取抑制剂,思诺思是另一种催眠药)

      在服用这些药后,我逐渐出现严重的副作用:头疼、头晕、内热、尿潴留、震颤,等等。记得震颤最严重的时候,手抖得无法用筷子把饭菜吃到嘴里;喉咙无法发声,说话像低吟,一天里说不了几句话;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走起路来觉得地高低不平,下不了楼梯;味觉失灵,嘴巴发苦。

      这些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期。同时服用这么多种药(加在一起每天服用十几粒),药的正作用没有产生,副作用却一个不拉地出现了。

      那一段时间,内心充满了绝望,不知道哪一天是终点。我对自己说:“熬了四个月,终于是这几种药把我打垮了。”

      完全是靠理智,遏制住想自杀的念头。记得那时乘电梯,都用理智告诉自己,远离电梯旁的窗口。就怕自己瞬间冲动一跃而下。

      (四)恢复

      不幸中的万幸,在服药第16天,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药起效了。

      最初的迹象是可以看手机了。我的手机是在3月新买的,因为患病,功能一直未开发。在第16天,我百无聊赖中,拿过手机,信手试了试各项功能。突然发现:我居然能够集中注意力半小时做了一件事情!我算了算服药时间,内心萌生出希望:药可能起效了。

      第二天,药效越来越明显。可以集中注意力看电脑,可以看书。明显感到自己头脑清醒,思考问题有了系统性,做事有主动性。也不怕见人、接电话、回信息了。

      同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愿望。在街上看到过去喜欢吃的东西,很自然产生了食欲;见到同事和朋友,也有了久违的亲切感。

      当我发觉自己重新恢复了情感能力时,内心的狂喜难以言喻。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愿望和情感,那就不再是人,而只是一具躯壳,是行尸走肉了。

      在最初恢复的几天,我情绪高涨,睡眠又大幅度减少,甚至有一次彻夜不眠。当我把这个迹象告诉我的主治医生时,他当即对用药做了调整:减少了瑞波西汀和舍曲林的剂量,新开了奥氮平。(奥氮平主治精神分裂症,但具有压抑兴奋的效力)

      又两周后,彻底停掉了瑞波西汀,舍曲林减半。

      又两周后,再增加一种药:拉莫三嗪(属情绪稳定剂)。

      我对此大惑不解:为什么在药见效后,要停掉有疗效的药,而新开别的药?同时不但不减药,还要加药?

      医生回答:我患的病不是简单的抑郁症,而是双相障碍中的软双相。

      大意是说:抑郁症分单相和双相。单相抑郁是典型的抑郁症;双相抑郁则不但有抑郁,且同时伴有兴奋。

      但双相的表现又千差万别,可大致分为I型和II型。I型是典型的双相,即表现出过度的兴奋和躁狂。对于I型,不能使用单纯的抗抑郁药物,否则不但不能减少抑郁,反而会导致从兴奋到抑郁的快速循环,最终导致耗竭。

      II型是非典型双相,即软双相,大意是以重度抑郁为表征,躁狂迹象则不显著。所谓软双相,即是在发展成典型双相前的过渡状态。表现为起效快、少睡眠、做事说话快而多等特点。

      目前,我仍然服用六种药:舍曲林(早晨1粒)、奥氮平(晚上1粒)、碳酸锂(早晚各2粒)、奥沙西泮(早晨和中午各半粒,晚上2粒)、拉莫三嗪(早晨四分之一粒)、思诺思(临睡前1粒)。

      虽然我非常不愿意吃这么多种药,但毕竟靠这些药,使得病情越来越稳定。

      并且,已经可以上班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疗效,防止复发。

      (五)感受

      患病5个月,有这几点体会:

      1.如果患病,要承认现实,面对现实。不要遮遮掩掩,羞于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类疾病。

      2.抑郁症是一种器质性疾病,而非简单的心理问题。要及时到专业医院,找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看病。

      3.坚持服药。治疗抑郁症的用药原则是“足量足疗程”。大部分抗抑郁药起效至少两周,千万不能因为药的副作用大而自行减药和停药,否则前功尽弃。

      4.正确的心理治疗只对轻度抑郁症患者有效。如果抑郁症发展到中度和重度,只能先靠用药改善大脑神经递质的失衡,再考虑心理治疗。中药对抑郁症完全无效。

      5.坚持、坚持、再坚持。对于严重的躯体症状和内心的绝望,只能靠意志熬过去,别无他法。尤其在服药的前两周(即正效应未出现而副作用严重时),一定要用理智让自己不具备自杀的条件。

      据统计,抑郁症患者中,三分之一可以治愈,三分之一发展成慢性,三分之一自杀。一定不能让自己成为最后的三分之一。

      6.不要让自己闲着,努力让自己思考一些事情,做一些事情。尽可能做一些工作。工作本身就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我遇到的三位心理医生


       我写了《地狱归来》后,很多朋友给我留言说,除了吃药,还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是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是并行不悖的。可是,在中国,碰到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比找到一个好的西医,更不容易。

       5个月的病程中,我总共看过三位心理医生。兹录如下。

      第一位:励志型

       第一位是女士。她自称经常被跨国大公司请去做讲座。一副很职业的样子,彬彬有礼,坐得笔直,双膝并拢,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我一开口,她就拿出笔来在小本子上划(我很怀疑她其实并没记什么,因为那时我已经语不成句,根本没啥好记的)。

      她先问了我简单的情况,然后自信地说:“如果你在一个月前找到我,现在病就好了,根本用不着去安定医院。”

      接着,她开始给我讲道理:“人是万物之灵,和动物相比,人最不一样的就是有意志。疾病这东西,你硬它就软,你软它就硬。要靠意志战胜病魔。宝剑锋从磨砺出……”听到这里,我接茬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她一愣,顿了顿,颇有些扫兴地说:“对。”

      接下来,我就没兴趣认真听了。因为她说的我都会。都是些鼓励的话,正面而宏大。我后来把她归类为“励志型”。

       第二位:“庸常的智慧”型

       第二位是位男士。我称之为“庸常的智慧”型。他长得很智慧的样子,头发后梳,脑门大而亮,眼睛炯炯有神。

       他开场先讲了个成功案例:某人,因为什么事情找到他;他如何劝慰,如何有效,对方如何感激涕零。然后,他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患者发的短信,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让我看。

       正式开谈,他先问我的情况,然后开始出谋划策。比如,谈到工作压力大、难度高,他说:“有两个办法,一是往上蹿一蹿,二是往下缩一缩。如果是年轻人,应该加强学习,提高自己,往上蹿;像你都40多了,学习能力已经不行了,那就往下缩。你可以向领导提出来,换一份轻的工作。我不相信你在单位就找不到一份轻活。打扫卫生总行吧?”

       话毕,他又非常理解和同情地对我说:“当然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中国人就是能上不能下。可你现在没办法,总得面对现实啊。”

      谈完后,他主动让我记下他的手机号,说:“再过一星期,你再来找我,向我汇报教给你的办法你做到没有。如果你能做到,慢慢就能好起来。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频频点头,可是出门忘了保存他的手机号。自然也再没找过他。

      第三位:人格分析型

      第三位,又是位女士。她是我见到的三位心理医生中最聪明和有智慧的。我称之为“人格分析型”。

      她的态度有些倨傲,很有气场。体态庞大,衬衫被绷紧得一块一块的。她对我既不励志,也不按世俗的智慧进行指导,但能够从我叙述的片言只语中,敏锐地抓到我性格中的某些特点,拼出我既往生活的一些画面。其中有的对,有的接近,有的不对,但她自己有着完整逻辑。这个逻辑,应是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派。

      不过,听着她分析,我想,我对我自己知道得更清楚。你分析得再对,只能证明你聪明,对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来算命的。

      当我对她的分析提出异议时,她说:“那是你的潜意识在那么做。”一说“潜意识”,我就理屈词穷了。潜意识就是自己不知道的意识,我还能怎么说?

      当我提到我在安定医院看病,每天吃很多药时,她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说:“你吃什么药啊?你有什么病啊?”

      她最后总结说:“你的抑郁,其实是你潜意识的自我选择。过去你受过很多伤害,就像你的胳膊被一小刀一小刀拉伤一样。现在,你是在用抑郁的方式总罢工,来对你周围曾经伤害过的人进行报复,让他们为你着急、痛苦。”

      她还说:“我支持你,继续在这样的状态中多停留一段时间,想耍脾气就耍脾气。到自己想走出来时,你就走出来了。”

      今天,我确实走出来了。不过,这绝不是我原来愿意停留在抑郁状态,现在想走出来就走出来的。

      心理分析师良莠不齐

      其实,在国外,心理分析师也是良莠不齐。找到一个好的心理分析师同样很难。

      这里摘引安德鲁·所罗门《忧郁》一书中写他寻找心理医生的过程,大家共赏之:

      “找新的治疗师是件烦人又讨厌的事情,但在陷于重度忧郁之苦时才做这件事,结果会更糟。好的治疗师很难找到,我在六周内换了十一位治疗师。每换一位,我都要把自己的苦恼从头到尾讲一遍,讲到最后,好像我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些治疗师看来满有智慧,有些则脾气古怪。一位女治疗师把所有家具都用保鲜膜包得紧紧的,以防止被她那群小狗破坏,她还一直请我吃放在塑料盒里,看似发霉的小鱼饼干。我离开时,一只小狗在我的皮鞋上撒尿。有位男治疗师给我的问诊室地址是错的(“哦?那是我以前的地址!”),还有一位说我没什么毛病,应该振作起来。有一位女治疗师说她从不相信情绪,而一位男治疗师则宣称他除了情绪什么都不相信。还有一位唯心论者;看病时一直在啃指甲的弗洛伊德信徒;荣格的信徒和自学成材的心理医生……有个男治疗师不停地打断我的话,说我跟他一模一样。有人在我拼命解释后,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我最后选择了一位治疗师,这令我十分愉快,因为这位治疗师充满智慧,我在他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辉。选他的理由是他既聪明又诚恳。由于之前有过治疗师打断心理分析,又在我需要药物时不准我吃药等经验,所以一开始,我仍保持着戒心,过了很久才完全信任他。他在混乱和危险的时刻仍保持冷静。平时他很风趣。最令我佩服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愿意向病人伸出援手。

      之前我换了十位治疗师是值得的,不要找令你嫌恶的治疗师,不管他的医术有多好,只要你讨厌他,就不会有效果。如果你觉得自己比医生还聪明,并不一定是你错:拿到精神病学或心理学学位,并不代表这个人是天才。”

      彻底治愈抑郁症需要内心的力量

      [摘要] 2012年春天,张进被诊断为“中度抑郁偏重”,由此开始了他的抑郁症治疗之路。

        时代周报记者 陈舒扬 发自北京

      2012年春天,张进被诊断为“中度抑郁偏重”,由此开始了他的抑郁症治疗之路。

      彼时,张进为人所知的身份,是业界知名媒体“财新传媒”的常务副主编。作为国内享誉度颇高的财经媒体,张进是该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

      大概半年后,张进在博客中写下《地狱归来》,首次记述了自己患病和求医的经历,并由此展开了有关抑郁症的研究、思考和写作。今年9月,文章结集出版成书,取名《渡过》。

      抑郁症患者和资深媒体人的身份,给了张进了解、传播抑郁症知识的有利条件,但张进所做的,更多源自一份求知和助人的热忱:抑郁症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该如何去对待它?

      围绕抑郁症,纵然已有很多专业或非专业的文章和出版物,却很少有像张进这样坦诚而不失客观、深入却不晦涩的记录。对此,张进的主治大夫、安定医院的姜涛给予了很高评价,称《渡过》弥补了精神科医生在语言文字方面的欠缺,“朴实、精确地”展现了抑郁症。

      【无法单靠心理治疗】

      准确地说,张进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抑郁发作”的患者,而非单纯的抑郁症。

      求医后的两三个月里,张进的病情一直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在朋友的建议下,他换成了现在的主治医生姜涛,开始服用新的药物。

      姜涛告诉张进,他得的是“双相障碍”中的“软双相”—抑郁症分单相和双相,前者是典型的抑郁症,后者则不但有抑郁症状,也有兴奋症状。双相的表现又千差万别,医学界将其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表现出明显的兴奋和狂躁,另一种即“软双相”,大意是以重度抑郁为表征,躁狂迹象不显著。

      这一次,在挨过药物的副作用后,张进的病情突然有了好转。

      药物的突然见效让张进对抑郁症的治疗产生了极大好奇,他“把用过的11种药,它们的化学结构、适应症、不良反应、毒理药理,挨个研究了一遍,并由此延伸到抑郁症的病理知识……”在系统学习了精神科教材,并观察、采访了许多病例之后,张进开始撰写一系列文章,其中既有《抑郁症是心理病变还是器质性病变》《谁最容易得抑郁症》这类对抑郁症发病原因的探讨,也有《为何抑郁症患者容易自杀》《双相是怎么回事》这类知识普及性的文章,还有《如何干预抑郁症患者自杀》这样实用而具体的建议。这些直中要点且平白易懂的文章在网上获得了很高的阅读量。

      作为受过良好教育、文字功底深厚的媒体人,在吸收了大量专业知识后,张进在文章中既有对抑郁症及其诊疗的深刻思考,也有更为开放的态度。比如,他提出“抑郁症”的名称不科学,称为“脑功能失调症”更好;比如,在讨论治疗方法时,他指出人们对“治标治本”问题的误解;他力劝患者求医,强调抑郁症是一种器质性疾病,不能单靠心理治疗的方法应对。

      张进本人对心理咨询持怀疑态度,他用诙谐的笔调讲述了自己面对各式各样心理咨询师的经历——但这并非否认心理治疗,张进也认为,彻底治愈抑郁症需要内心的力量,只是中国目前的心理咨询师往往良莠不齐,特别对中度到重度抑郁症患者来说,心理治疗更是难以起效。

      张进更青睐的是“做自己的心理医生”,《渡过》因此“从大脑科学原理和心理学层面,探讨患者如何理解自我、观照自我,完成精神世界的重建”。

      【遗传和贫困,抑郁症的两大起因】

      根据中国最近的一次抑郁症流行病学调查——由加拿大学者费立鹏在2001-2005年间的调研数据显示:中国抑郁症的患病率为6.1%,其中得到治疗的比率,被广泛引用的两个数字是5%到10%;而患上抑郁症后不予治疗的结果,医学界大致认同的数据是:三分之一可以自愈,三分之一发展成慢性,三分之一自杀。

      事实上,单相抑郁药物治疗的有效性接近70%,双相情感障碍则低一些。比起其他方法,药物治疗可以给抑郁症患者的康复机会大得多,用张进的话说,是“最不坏的选择”。

      《渡过》中记录了不少陷入抑郁症的普通人,通过这些文字,可窥抑郁症患者万象。其中有患病五年拒绝吃药而坚持心理治疗的媒体人,有研究机构的博士,有表面阳光的女大学生……

      抑郁症的诊断和治疗都呈现出复杂和不确定的因素,这源于其发病机理依然未得到足够的认识。本书中,姜涛的一句话概括了人们对抑郁症的认识程度:“如果说当代医学对糖尿病的认识达到近代的话,对大脑疾病的认识恐怕还停留在公元前。”

      2014年2月,由英国牛津大学乔纳森·弗林特( Jonathan Flint )教授领导的研究团队,在人类基因组中首次找到了两个与抑郁症有强相关证据的基因位点,这一开创性的发现发表在7月15日的《自然》杂志上。

      抑郁症和遗传的关系很大。尽管许多病都有遗传特性,但根据姜涛给出的数据,抑郁症的遗传度高达80%,也就是说,一旦携带致病基因,发病的可能性是80%。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乔纳森·弗林特的研究建立在中国汉族女性抑郁症患者的样本上。由于人口众多,国内更容易招到大量遗传背景比较接近的志愿者,而且,正因为抑郁症诊断不发达,所以患者中重症的比例较高(招募到的抑郁症患者中,有85%所患的是无法感受到快乐的忧郁型抑郁障碍)。乔纳森·弗林特在研究中还发现,由于受教育程度不同,中国抑郁症患者的症状呈现出比较显著的差异:低学历患者出现的往往是躯体症状,比如某些身体部位疼痛;高学历患者则多出现活动降低、工作能力丧失等。

      “文化人”才得抑郁症,也是中国对抑郁症的误解之一。在安定医院诊室旁听过医生看病的张进明白,穷人才是抑郁症的最大群体,研究也显示:贫困是抑郁症的一大诱因——在此之前,张进和许多人一样,以为抑郁症是一种“高级病”。

      【张进:外界的追问,是一种优越感的体现】

      对张进本人来说,从患病到治愈,他完成了一次艰难的人生蜕变。在书的后记里,他写:“(患病的)两年半来,一直没有停止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完成这篇文章后,我的反思基本完成。人们穷其一生,都不会结束对生命的永恒追问,在奔向知天命之年时,我有此认识,并不算晚。”

      抑郁症在带给张进痛苦的同时亦让他有所收获:“一个人在病程中,会暂时失去很多社会功能,但大脑从未停止思考。既已陷入人生最低谷,就没有必要粉饰和虚夸,而可以直面内心,用手术刀解剖过去,梳理人生的成败得失。当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转机就将到来。”

      时代周报:书中提到,抑郁症更应该被视为“一组”病因和发病机制不同的病症,而不是“一种”病,而且,医学界对抑郁症包括其他神经症和精神疾病的诊断标准,本身也经历了变化,你甚至提出抑郁症应该叫“脑功能失调症”,是不是可以说,我们现在之所以认为存在一种叫抑郁症的疾病,其实是现象层面的归纳?但另一方面,如果只是从现象层面去判断,似乎标准也很模糊,医生也往往称抑郁症的表现个体差异很大。对此你怎么看?

      张进:是的。抑郁症的一大特点,是特异性。不同的人,症状会不一样;同一个人,在不同期的症状也不一样。同一种药,不同的人、同一人在不同情境下,服用后的效果也不完全一样。这增加了抑郁症治疗的难度。

      时代周报:你反对给抑郁症患者贴标签,但其实“‘抑郁’症患者”本身是一个可能会跟随人一辈子的标签,你认为人们对抑郁症的这种敏感从何而来?

      张进:因为这是一种精神疾病。精神上的不正常,比躯体上的不正常,更让人侧目。

      时代周报:抑郁症患者常不被理解,特别是病情严重的自杀者。不少自杀者留下过或多或少表达心境的文字,但这些文字也难以让正常人理解他们的痛苦。作为一个过来人,你认为普通人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看待抑郁症患者的自述?

      张进:其实抑郁症患者自己也很难说清楚,普通人就更难理解了。说实话,我也不追求这种理解。这不重要。如果说我有希望,那就是希望局外人保持一种开放的心态就可以了,即不把自己的主观判断当成事实判断。

      时代周报:在关于翻译家孙仲旭自杀的文章中,你指责人们对患者患病原因的猜测、追问是为满足窥视欲,认为这种追问没有必要,但同时你也认可患者“自渡”、提倡“当自己的心理医生”。能不能说这种自我治疗的过程其实也是患者自己求得解释的过程?如何看待解释和治疗的关系?
      张进:外界对患者患病原因的猜测、追问和心理治疗无关,只是潜意识中优越感的体现;“当自己的心理医生”则是自己探寻自己的病因,当然有价值,无论这种探寻能否接近本质。如果找到了本质,我相信有助于辅助药物的治疗。

      时代周报:为了研究抑郁症,你曾在双休日去医院诊室旁“听”医生看病,病人对此有什么反应?这种旁听持续了多久?

      张进: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多吧。刚开始觉得很新鲜,后来渐渐觉得千篇一律,收获不那么大,就不去了。在姜涛的诊室里,人多得很,都在等待轮到自己,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即使我去询问,也没有人注意,因为患者在等待的时候都在交流病况 。

      时代周报:能否讲讲你现在的情况,是否还在吃药?病情是否稳定?

      张进:稳定,但还在吃微量的药,也许可以停了,但是姜涛希望我再等两年,不要冒险。

      时代周报:因为你写的文章,许多人跟你联系、向你求助,这会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张进:现在找我的人越来越多,逐渐觉得是个负担,但这也是自我肯定之源。我还是会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患者。

      张进:心理治疗的本质是自我成长

      多数学问,越学心里越有数;少数学问,越学心里越没数。心理学就是如此。

      我自学心理学一年多了。起初似乎挺有心得,过了一段时间反觉茫然。打一个比喻,心理学好比海面上的冰山,我能看到的只是海面上小小的一部分,海面下到底还有多大体积?不得而知。而且,这座冰山还是漂浮的,我不知道它的坐标,它的位置随时都在变化,让我无从把握。

      心理学如此,作为运用的心理治疗,就更难掌握了。

      心理治疗为了什么?

      在心理治疗流派中,曾经占据统治地位的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其基本逻辑是:心理障碍的病因是被压抑的潜意识的原始冲动,精神分析疗法就是将患者潜意识的东西,上升到意识层面,变成意识的东西。当患者不自知的潜意识,经过心理分析“意识化”了,他就痊愈了。

      可是,无论精神分析理论多么庞大,多么成体系,毕竟是没有得到验证的东西。很多心理咨询师痴迷精神分析技术,热衷于和来访者讨论他的童年经历,挖掘其成长过程中的种种挫折,“打开创伤”。问题是,这一套分析听起来头头是道,甚至也能自圆其说,逻辑自洽,但既不可能完全被证实,也不可能完全被证伪。到底是对还是错?恐怕只有天知道。

      一位患者,在接受过几次精神分析后,选择了放弃。他对我说:“受不了咨询师逼我谈隐私。我不谈,他就说我‘阻抗’;我不承认他说的,他说我的‘潜意识’是那样的。”

      还有一位患者对我说:“我最烦咨询师描述我人生时候的得意样子。他动不动就说要‘打开创伤’,但打开创伤后怎么办?就那么血淋淋地搁着。再让他‘打开’几回,我恐怕就活不了了。”

      两位患者的话,反映了诸多初级心理治疗师的共性:他们的治疗似乎成了患者人生的“猜谜游戏”。当他自得于为患者勾勒出一套完整的“人生轨迹”时,与其说是在帮助患者解决问题,不如说是陶醉于自己“对人性的洞察”,显示他能够进入他人精神世界、把控他人人生的能力。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就回到一个根本问题:心理治疗是为了什么?从理论上不难回答:心理治疗是为了帮来访者解决心理问题和病理问题。但如上所述,在实践中,情况各异,往往掺杂了太多的别的因素。

      概而言之,精神分析长于分析和解释,短于解决问题。所以有人断言,弗洛伊德一辈子没治好过一个精神病人。美国心理学家阿尔伯特·埃利斯(Albert Ellis)甚至说:“弗洛伊德说的话全是狗屁!”他们认为,精神分析只能帮助来访者解释现实,并不能改变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

      弗洛伊德之后,不断取得研究进展的大脑科学认为,所有精神疾病都是生物学和心理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斯金纳(B.F. Skinner)等行为主义心理学家证明,人类行为和鸽子和老鼠一样,是可以被惩罚和奖赏操控的。再往后,行为认知疗法渐渐动摇了精神分析疗法的统治地位,并取而代之。

      行为认知疗法的理论基础可以概括为:思维决定情绪,情绪源于想法。有什么样的认知,就会有什么样的情绪,从而有什么样的思维,并决定自己的行为。如果消极思维根深蒂固,形成条件反射,则成为惯性思维。于是,认知、感受和行为将相互作用,形成一个不断循环的怪圈。行为认知疗法的实质,就是学会用健康的思维方式替代不健康的思维方式。

      和精神分析疗法相比,行为认知疗法致力于改变现实。行为认知疗法大师说:必须在理解人性和切实为取得疗效之间寻找平衡。

      可是,对于行为认知疗法,也有种种异议。比如,指出来访者的认知错误容易,甚至来访者也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的,但解决问题的路径是什么?如何超越居委会大妈“做思想工作”的方法,用独特的技术手段来纠正患者的错误认知?

      行为认知疗法一度以其简单易行风靡一时,再往后,甚至发展成“计算机化”,即可以通过电脑交互界面, 以清晰的操作步骤、高度结构化的多种媒介互动方式,如网页、漫画、动画、视频、声音等为患者治疗。不过,对此亦不乏诟病。人们批评行为认知疗法的刻板、机械和标准化,甚至有人开始怀念精神分析疗法医患之间长期互动的脉脉温情。

      不是对错, 而是有用无用

      说到这里,似乎很悲观:心理咨询到底靠不靠谱?有多大把握?细分为200多个流派的治疗方法,到底哪一个适合你?

      我认为,回答这个问题,恐怕不能靠心理学,而要靠来访者本身对此有一个契合实际的认识。

      来访者不应对心理治疗抱有立竿见影的期待。一个人的心理结构、认知模式,是在漫长岁月里形成的,不可能指望在短时间内改变。学习心理学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能对人性有更多的理解,从而对世界、对自己有更多的认识和接纳。这包括对过往心灵创伤的承认和接受,并在此基础上,放弃对世界的责备,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自己承担对生命的责任。

      也就是说,心理治疗的主体,不是治疗师,而是自己。治疗师至多只是引导你、启发你,最终改变精神面貌只能靠自己。

      但这个过程不那么容易。要改变自己的思维模式,意味着要打破心理自我防御,面对真实的自己,放弃对世界的责备。自己曾经的痛苦,通通由自己买单。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是痛苦而艰难的历程。

      “放空自己来接纳你”

      从咨询师的角度, 我认为,心理治疗师应该打破门派之见,不要拘泥于自己属于哪一个门派。应以问题为导向, 以解决患者的困惑为目的。心理治疗的目的不是描绘过去,而是建构未来。没有什么是对的,只有对当事人有效才是对的。为了这个目的,可以采取一切适合患者的方法。用中国古代智慧来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概而言之,称职的心理治疗师,一定是以患者为中心。他对患者的精神世界常怀敬畏之心,总是以平等的姿态,激发患者求治的动机,强化他自我治愈、自我成长的能力。

      用我的一位咨询师朋友的话说就是:“放空自己来接纳患者。”